《雪豹》首映在即,万玛才旦故事仍在继续

至今难以接受,万玛才旦导演已经溘然长逝两个月有余了。

他,是我心目中排在国内顶级电影人行列的一流导演。

在事业正值旺盛期时,他却突然去了,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7月25日,第80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公布入围片单,中国藏地导演万玛才旦编剧导演的遗作《雪豹》入围威尼斯电影节非竞赛特别展映单元。

记得6月下旬中国电影资料馆举办的万玛才旦纪念回顾中,主持人曾向万玛老师的儿子久美成列导演询问《雪豹》以及另一部遗作《陌生人》的未来推广计划时,久美导演回应时提及,《雪豹》已经完成了后期制作,而能入围“欧洲三大”主竞赛也是万玛才旦导演重要的心愿,大家会为此继续努力。

万玛才旦导演生前完成的最后三部作品均入围了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的“地平线”单元。《撞死了一只羊》还获得“最佳编剧奖”的殊荣。如果说稍有遗憾,那就是总和主竞赛擦肩而过。

如今,威尼斯片单已经公布,《雪豹》将在非竞赛展映单元进行世界首映,尽管依旧不是主竞赛,但仍不失为一种具有特殊意义的纪念。因为万玛才旦作品的艺术价值,已经无需通过提名或奖项才能证明。

新作《雪豹》历时3年完成,除去万玛才旦一贯坚持的作者电影美学,加上国内高工业水准的CG技术加持,令人无比期待。

藏地电影新浪潮的领军人

万玛才旦导演大学读的是藏语言文学,研究生读的则是文学翻译专业。

受在校时对文学的研究加上其作家身份的影响,万玛才旦的电影在故事编写、剧情走向上早早构建出超越地域、超越族群的广阔视野。

出身藏地,走出藏地。

万玛才旦作品带着藏文化信仰的共同特点,但难得一见地展现出了其个体意识的伟大觉醒,由此呈现出某种宏观格局上的差异。

2015年《塔洛》获得第72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地平线单元最佳影片奖,2019年《撞死了一只羊》获得第75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地平线竞赛单元最佳剧本奖。

而从内地市场接受上来看,《静静的嘛呢石》票房1.7万,《五彩神箭》2.0万票房,《塔洛》112.8万票房,《撞死了一只羊》1039.4万票房,《气球》670.9万票房。

他的电影不仅口碑与市场逐一打开,更带领了松太加、拉华加、德格才让以及儿子久美成列等人大大丰富了藏地电影的市场。

松太加曾担任万玛才旦的美术和摄影,于2011年导演了自己的处女作《太阳总在左边》,随后又执导了《河》、《阿拉姜色》等佳作。

拉华加2018年导演了处女作《旺扎的雨靴》,后来又有了《千里送鹤》、《回西藏》(与陈国星合导)。

多年合作的录音师德格才让2020年推出了自编自导的《他与罗耶戴尔》。

2021年,久美成列执导的个人首部长片《一个和四个》入围东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后又斩获多项亚洲大奖。

这批作品以藏语对白、本土主创、实地拍摄等特点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文化景观,丰富起了整个华语文化的体系脉络。

藏地导演的群像气质逐渐显露,开始形成一种气象。

也于此,万玛才旦被公认为:藏地电影新浪潮的旗手和代表人物。

剥离奇观化的藏地叙事

审视藏地片的门槛,需要汉藏文化的双重视角,观看万玛才旦的作品,则需要拥有小说与电影的多维角度。

一位多栖发展的杰出艺术家,从文学作者转为电影创作者的身份背景,带来了电影剧情的完整性与流畅度,丰富了藏地故事的精神内核,更连接起了现代文明的土壤。

在万玛才旦之前,主流市场上一直缺少藏区人的民族内部书写。

而在他的带领下,一批以藏人为中心,展现藏区生态人文景观,以人类学、民族学书写本民族地理文化的藏地电影,逐步显影出来。

万玛才旦的不少作品从藏地内部视角出发,表现了藏地文化被现代冲击之后带来的割裂以及藏区自我文化认同的失落和无奈。

《气球》当中羊要生的越多越好,人类却寻找避孕套隔绝生命;《老狗》里藏獒英勇神武,男人却面临生殖危机;《塔洛》里一个远离都市不太识字的牧羊人,但是能用汉语完整背出《为人民服务》;《撞死了一只羊》中金巴在梦里看见了秃鹫,醒来再抬头就看见了现实的飞机;

遥远的文明即将被震碎,面前的人们此时却尚不知情。

如《撞死了一只羊》最后唱的:“饥肠辘辘却远离食物。”

诚然,万玛才旦在作品中极具文学性的手笔逐一呈现了传统藏文化的现状,以及人们面对矛盾的观念转变。但却脱离封闭的叙事手法,更寄托了自我意识觉醒的伟大期许。

“我渴望以自己的方式讲述故乡的故事,一个更真实的被风刮过的故乡。”万玛才旦接受采访时曾说道。

藏文化的异军突起

万玛才旦为首的藏地作者的崛起背后,当然也离不开国家民族政策的推动以及各种民族语影视译制中心的努力。

不少藏区人在各类采访节目及图书里谈到,60年代至80年代间,藏语译制片对于藏区人影响是巨大的。

这一点,在万玛才旦电影里经常出现的藏语版《西游记》就能说明。

万玛才旦本人也曾经特别谈到民族语译制片对他的影响。

根据2021年官方发布的新闻,近60年来,西藏民族语电影译制工作共完成各类影片近3000部,电视剧50余部。

也正是在这个时期,藏地文学开始异军突起。

藏区人口基数共600万,其中万玛才旦出版的藏文小说《诱惑》在藏地已被印刷上万册传阅。

而其他文学作品更是被翻译成法文、英文、日文和韩文等语种,走上国际。

如2018年纽约州立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英文版《藏地故事集》(Enticement)、春阳堂出版社2020年出版日文版《气球》等等。

在此背景下,大批藏区文艺创作者扛起了摄像机,投入拍摄本民族影像的浪潮中。在万玛才旦拍摄首部长片之前,它们多以短片出现。

此类影片共同形成了藏地电影在新时代发展的先驱轨迹。

无疑,万玛才旦无论是文学上的作品还是影视上的作品,对于藏区文化的“被看见”都做出了巨大贡献,以他为首的这批作者带领藏区文化完成了“被评说”到“自我叙述”的转型。

与此同时,雪域高原和神秘信仰被电影作品重新展现,警局、平房、寺庙成为描写藏地生活的日常化场景出现,藏地不再是消除城市生活焦躁的理想空间,而是原始平凡的世俗城乡。

藏地在人们心目中,达成了去魅化、去光环化的生活家园。

藏地影像也因此走出了地域化审美,以人类共同情感为桥梁,连接多元语境下相通的文化诉求,共同构建出中华文化价值观的共同体。

今年5月7日,万玛才旦导演的朋友圈转发了藏族导演格杰白玛新作《礼物》的海报和获奖证书,并配文:祝贺年轻的电影人!

此后,便不幸传来他意外因突发急病去世的噩耗。一位谦逊温润的电影人,一个电影圈公认的好人,就这样倒在了高原片场上,享年53岁。

如此突然,令人甚至来不及悲伤,只觉得不胜唏嘘。

直到几个月后,钝痛才迟迟到来。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

我知这生命本像风中残烛。

只是还是惋惜。

如今遗作《雪豹》首映在即,万玛才旦的故事还将继续、长久地讲述下去。

就让我们的心,飞翔到8月末的威尼斯丽都岛,再一次与万玛才旦,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