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哈布斯堡的彼得巴甫洛夫斯克大公

很多年之前，我被李老湿拉入火坑，不自量力的做了香港剥削电影专辑。

然后就被李翰祥大宗师的《金瓶双艳》给镇住了！

以至于花了大把力气去解构这部神作，而忽视了另一部和《金瓶梅》齐名的情se神作。

那就是《肉蒲团》！

有趣的是，《金瓶梅》是和《红楼梦》一样的民俗大作，故事情节丰满，民俗风情复杂，所以才诞生了和“红学”一样的“金学”，正是因为内容丰富，所以各式各样的改编电影基本上都遵循原著，各种改编作品基本没有偏离太多的，当然《潘金莲的前世今生》不算哈，那是李碧华的作品。

而《肉蒲团》，因为原作只是区区20回的紧凑小品，因此没有足够的内容支撑，不过源于这个IP的巨大影响力，就使得后续大量作品被引入各种不相关的内容，变的天马行空，热热非凡！

至于原版的《肉蒲团》到底是个什么故事，怕是很多人都记不清了。

因为大家的印象里，记忆最深刻的怕是王晶主导，钱文琦导演的《玉蒲团之玉女心经》。这算是香港剥削电影历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当年算平平无奇，但现在政治正确妖风四起的年代，这部快30年前的作品显得前瞻十足，绝对先锋。

但这个故事和原版《肉蒲团》可以说一点关系都没有。倒是和麦当杰导演的第一部《玉蒲团之偷情宝鉴》有那么点关系。

而且，这点关系还是麦当雄团队自己改的私货。

其实，原版《肉蒲团》是个非常精致的故事，民俗历史风情丝毫不输《金瓶梅》，这点，我们好好聊聊！

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银河系。

首先，原版《肉蒲团》是一本导人向善，弘扬佛法的“皇叔”。故事非常精致，又名《回圈报》《循环报》《觉后禅》。说的是浙江括苍山（就在我旁边的永嘉台州一代）有一高僧布袋和尚，号孤峰大师，有一日一雅士未央生上山辩论佛法，布袋和尚发现其根本无心仕途，只想纵情享乐，于是给他批了一偈道：请抛皮布袋，去坐肉蒲团。须生及时悔，休嗟已盖棺。

正所谓老头陀空张皮布袋，小居士爱坐肉蒲团。

注意布袋和尚的批语，已经几乎明示了这本书的中心思想，那就是轮回和报应。

未央生下山后，入赘当地士族铁家，娶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铁玉香为妻，半年后骗岳父说要考取仕途，进京游学。实则找了家送子庙，日夜观察前来求子的少妇，妄图猎艳。期间还结识了江洋大盗赛昆仑，通过他的帮助霸占了丝绸行老板权老实之妻艳芳，在寺里勾搭了瑞珠、瑞玉、花晨等少妇，最终玩坏了身子。而权老实在被迫卖了妻子后决心复仇，前往未央生老家铁家做工，勾引了丈夫长年不在家寂寞难耐的铁玉香，并在玉香怀孕后带着她和丫鬟私奔，最终将二女卖入京城妓院，铁玉香被训练成名妓，和未央生勾搭过的瑞珠、瑞玉等人的丈夫都光顾过，可谓是冤冤相报，因果循环。直到未央生本人慕名而来，认出丈夫的铁玉香羞愧难当，当即悬梁自尽，未央生妻离子散后大彻大悟，上山出家。正所谓：布袋皮宽色鬼奸雄齐摄入，旃檀路阔冤家债主任相逢！

文中最后对上面这四句批语及未央生的罪案批言：始作俑者，其惟圣人乎？

总的来说故事十分工整，总体上就是个因果报的结构，而且可以看出书中的每个人物都做了相对的因果报，所以才有《回圈报》和《循环报》的书名，可以说十分贴切，倒是《肉蒲团》这个书名反而不妥，显得猥亵了些。

与《金瓶梅》那种气势磅礴的大部头，用力展现晚明民俗风情不同，《肉蒲团》没有在这个领域展现出《金瓶梅》那种深邃的旧时社会风情，但并不代表它就没有深度。

因为与《金瓶梅》着墨于商贾集市不同，《肉蒲团》的主角未央生，是个读书人！

而且与旧时各种各样的小说不同的是，未央生这个读书人，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却一点都不思进取。

如果熟悉旧时唐朝传记，宋词元曲，应该都知道当年的套路，私定终身后花园，落魄才子中状元！那才是旧时的“政治正确”，可为什么未央生那么与众不同么？

而且，西门庆大官人是商贾出身，看着再财大气粗也是社会末流，《金瓶梅》一开篇就用了“酒色财气”四个字给自己定了调，就是社会阶层最低的商户的艳情故事。

《肉蒲团》里的未央生成分可就大多了，无父无母，却能入赘大地主铁家，还能瞒着岳父出门风流潇洒，因为什么？不就是旧社会“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社会现实么?那未央生为什么只猎艳，不仕途呢？他饱读诗书难道就是为了博取美人一笑？

确实，明末有名妓柳如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这种花柳之地，世俗风雅，斗琴吟诗，也是一种高雅玩法。

但是，《肉蒲团》里并没有类似内容，未央生勾搭的，要么是下等阶层丝布商人的老婆，用的还是简单粗暴的赎买。要么是京城官员的妻妾，用的是勾搭。

根本没有青楼雅趣诗情斗画的内容。

所以，为什么未央生就知道玩女人，无心仕途。

这就很奇怪了不是么！

而且你发现没有，从古至今，像未央生这样愿意读书，却不愿意仕途的，少之又少。

历史上只有不肯读书，书没读好，没考上的失意才子而已，满腹经纶却无心仕途，怕是不能只用艳情两字解释。

毕竟纵观历史，考取功名，封官拜印，才能更好的拓展前途，才能更好的猎艳，明朝小阁老严嵩之子严世蕃就是个例子。

所以未央生这个例子就很奇怪。那才是《肉蒲团》最值得研究的地方。

这要从它所处的时代，以及他的作者李渔，还有未央生这个名字说起。

小说中未央生是元朝致和年间人士，百科上说元朝之时士风诡异，凡是读书人不喜欢称名道姓，而是以别号称呼。少年者称“某生”，中年者称“某子”，老年者称“某道人”。

未央生性嗜女色，不爱白天爱黑夜。因见《诗经》中有“夜未央”一句，因此断章取义，自号“未央生”。

还说未央生天性极其聪明，涉及三教九流的书目无不浏览，长相仪表又极为标致。平生有两大宏愿：“要做世间第一个才子，要娶天下第一位佳人”。

问题来了，世间第一才子，没考取科举仕途，怎么证明，娶天下第一美人，你不入朝为官，没有封侯拜相，你凭什么？

这很冲突是不是？

我觉得未央生这个名字，怕不是李渔瞎写的。因为李渔，他本人满腹经纶，是戏曲大家，但他的学历，也就是个“童生”。

是的，童生，连秀才都不是。要知道同样是吴启华饰演的《满清十大酷刑》一号男主角杨乃武，好歹还是个举人。人家是过了会试的。而大家李渔，连乡试都没过，就是个童生。

为啥呢？

时代原因。

李渔，原名仙侣，字谪凡，号天徒，后改名渔，字笠鸿，号笠翁，别号觉世稗官、笠道人、随庵主人、湖上笠翁等。浙江金华兰溪人，生于南直隶雉皋（今江苏如皋）。明末清初文学家、戏剧家、戏剧理论家、美学家。素有才子之誉，世称“李十郎”。

万历三十九年生人，崇祯二年，年十九，其父病逝，按当时的制度，守孝三年。崇祯六年娶妻，崇祯八年去金华考取童生。

崇祯十二年，赴省城杭州参加乡试，落第，当时心有不忿，次年写就《凤凰台上忆吹箫》。

曰：

昨夜今朝，只争时刻，便将老幼中分。问年华几许，正满三旬。昨岁未离双十，便余九、还算青春。叹今日、虽难称老，少亦难云。

闺人也添一岁，但神前祝我，早上青云。待花封心急，忘却生辰。听我持杯叹息，屈纤指、不觉眉颦。封侯事，且休提起，共醉斜曛。

可见其不忿。

崇祯十五年，再赴杭州乡试。

注意这个时间，前一年，也就是崇祯十四年，李自成已经攻进洛阳，把福王朱常洵做成福禄羹了。李渔中途走到半路得到时局不稳的消息，火急火燎的放弃乡试，潜逃回乡。

不幸的是，那年，是大明最后一次科举乡试。

虽然说史书上写的大清朝开科取士是顺治三年开始的，但李渔是江浙人士，那会江浙地区还不在大清手里，所以大清的科举，不关李渔的事。而南明，不论是小福王弘光还是永历，都没有开科取士。

江浙人士真正重新回到科举里怕是要到康熙时期。

江浙才子就这么被挡在仕途之外，一二十年。

一二十年，那可就是一代人啊！

所以李渔赶上了这么个科举仕途之路不通的窗口期。

想象一下，他在写未央生这个角色时，是何种感受，又代入了多少自己的阅历，融入了多少自己的悲愤。

所以未央生才显得怪怪的，满腹经纶，也愿意读书，却从不想科举仕途。怕不是因为根本没得选吧。

未央生这个名字，百科说是未央生不学无术，套读诗经。

《诗·小雅·庭燎》：“夜如何其？夜未央。” 朱熹集传注：“央，中也。”也就是“未半”的意思。

那未央生直译过来就是小生未半，小屁孩的意思。

但汉语博大精深，未央的意思可不止这一个。

《楚辞·离骚》：“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 王逸注：“央，尽也。”也就是未尽的意思。

《老子》：“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又是无边无际的意思。

那么未央生，也可以解释为无边无尽的童生，因为仕途不畅，这辈子上不了秀才了。

这不就和李渔的生平对上了么。

这可不是我胡说八道，如果你仔细看一看《肉蒲团》的故事，好好理解一下书中所写的时代，就像研究《金瓶梅》里的民俗风情一样，就能感受其中隐藏的细节。

比如江洋大盗赛昆仑能光明正大的和未央生当街吃饭，丝毫不惧怕官府，权老实老婆被绿，却碍于赛昆仑武力，只能把老婆卖了了事。细想一下，官府在哪里？

会不会官府已经失能了呢？

和科举一样，消失在了那段特殊的历史时期中。

类似的细节还有很多，我们在下篇开聊电影的时候再细细考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