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黄小米

「网飞」的原创动画《美猴王》如果在中国观众中引起了少许关注的话，除了因为大家想确认一下这回《西游记》有没有被魔改之外，主要可能还因为监制之一是周星驰。

《美猴王》（2023）

「西游」故事像是周星驰从影路上的重要里程碑，《大话西游》早已在一代观众的集体记忆中留痕，也让「星爷」从青少年次文化代言人跻身为主流文化偶像。

后来周星驰参与编导、制作的《西游·降魔篇》和《伏妖篇》有了更强的特效加持，氛围上可能更接近他心目中的西游故事，依旧无厘头却暗黑了不少。

面向儿童观众的《美猴王》虽然不是周星驰本人对《西游记》的又一次想象，却再次证明了史蒂芬·周这块招牌的国际影响力。

《美猴王》讲的是「大闹天宫」，虽然改动不小，但野心着实不大，算不上魔改，看得出认真想把《西游记》的世界观原封不动介绍给更多观众。

不过就算在动画电影整体表现低于预期的美国暑期档，《美猴王》也显得过于平庸，对于不熟悉原著的观众来说，需要解释的地方不够明白，主题的呈现又全靠明说出来。而对于熟悉原著或各种改编影视动漫作品的成人观众来说，这个版本流畅有余，惊喜却比较少。

「大闹天宫」是大圣成为行者之前的故事，以灵猴从石头蹦出为始，以他因为大闹天庭被如来佛祖压在五指山下终结。「西游」开始之后，故事进入了不断打怪的重复变奏段落，更适合改编成连续剧而非电影。

不过虽然齐天大圣的「前半生」情节热闹，美猴王又接近好莱坞典型的个人主义英雄，但大圣从头到尾都是无法无天的山大王，要到陪伴唐僧完成取经任务，他才会完成所谓的转变。这点当然与典型的好莱坞电影主角成长曲线不符。

这也是影片主创之前屡屡遭拒的原因之一。导演安东尼·斯塔奇和主要监制周佩玲早就分别想把《西游记》的故事动画化，但都遭到了各家制片公司回绝。

除了认为原著的信仰、历史背景难以讲清，更主要的是主人公性格不「讨喜」，到了被佛祖关押也没有实质变化。两人合作之后，周佩玲想到要为故事添加一个凡人角色，村民小琳。

小琳的性格「讨喜」多了，她勇敢善良，本是生死簿上写明一生会毫无建树的普通人，最终却成了拯救村民的英雄。另一方面，美猴王的性格缺陷也有了解释：缺爱，缺归属感。

他不再是花果山猴猴拥戴的大圣，而是被猴群排挤的孤儿。他想升仙的原因被解释为想得到天庭的关注，而不再是被招安，仿佛位列仙班就能找到归属感。

美猴王需要对付的主要是誓要夺回金箍棒的东海龙王。而小琳先是为了干旱受苦的村民向龙王祈雨，作为交换条件，她答应帮助龙王接近美猴王夺回金箍棒。

在取得美猴王信任后，她的贡献也实在有限，因为金箍棒有自己的意志，只有美猴王听得懂它不时发出的电子喉音。

最终金箍棒为龙王所得，他却并没有履行和小琳的约定解救苍生，忽然想要淹没所有陆地。小琳求美猴王帮忙，成功制伏龙王。但猴王却又在打败龙王后想要统领天庭，最终在大闹天宫后被如来佛收服。

《西游记》是个神妖打架的故事，添加小琳这个凡人算是这个版本最大胆的尝试，但对中国观众来说并不新鲜。当年标志着国漫崛起的《大圣归来》里的猴王与男童之间互相理解，同仇敌忾的关系更直接清晰。

《美猴王》虽然也试图强调小琳与猴王的对照关系，他们都曾经被小看，最终都证明「小石子也能掀起大波浪」 。但两个角色之间的关系却很单薄，始终就像猴王说的那样毫不相干。

周星驰对本片主创的要求之一就是坚持孙悟空也不可以变成「好人」，这也许更符合原著，美猴王一开始是独行侠，不过更让添加出来的「好人」角色显得多余。

拿了主角人设的小琳却始终只能算一个旁观者，任务是提醒观众美猴王需要爱，他其实也在乎其他人，不过光靠耳提面命恐怕无法说服观众。

周星驰的另一个要求是保留故事的精神追寻层面，如来佛祖必须保留。但影片并没有很好地建立这个佛道混杂，天庭之外还有佛国的世界。

如果说天庭的官僚体系还算易于理解，那对于不熟悉相关文化背景的人恐怕对如来佛祖的功能感到疑问。如来一开始出现提醒玉帝不要压制猴王，暗示他大有前途，最后再出现将猴王压住，逼他反省，不知道取经故事的人怕是一头雾水。

六十年代经典美影版《大闹天宫》里的美猴王最后凯旋回到花果山，还来不及被佛祖惩罚就结束了。《美猴王》则结束在他被压五指山五百年后，封印被唐僧解开，暗示或许还有续集。

真正的结尾是在小琳和猴王在五指山被封印前告别。小琳再度宣布猴王需要的是爱，猴王也貌似关心小琳，希望她重写自己的人生。

观众对这类「此处应有大和解」式的结尾大概已经尴尬到麻木了。看着小琳一介肉体凡胎抚摸着永生猴王的脸，对他进行爱的教育实在有点好笑，俨然迪士尼动画的精魂乱入了《西游记》。

这个版本的亮点不多，不用五指就可以数完。首先是打斗场面设计，由周星驰推荐的中国动画人邹四维负责。他曾在中国戏曲学校学习过京剧。

京剧武打元素也是美影版《大闹天宫》的动作特色，比传统功夫戏多了舞台美感。电影中那段2D百妖斩段落也有些像邹四维之前创作的动画《戏隐江湖》。

《戏隐江湖》致敬了包括《大话西游》在内的电影经典，《美猴王》中也出现的包租婆形象和地府里踢足球的段落。是导演为了致敬《功夫》和《少林足球》添加的，这两部电影在周星驰作品中最有国际影响力。

电影的另一大亮点是龙王一角。他只能待在水里的原因是身患皮肤病，随时需要补水保湿，这个设定很有周氏喜剧的无厘头味道。龙王由《周六夜现场》的现役成员杨伯文配音，让角色大为加分，那首自报家门的歌曲也碾压猴王自己的主题曲。

只不过这个人物的造型和气场实在太像迪士尼《小美人鱼》里的反派乌苏拉，原型是一代变装皇后Divine。龙王身边的两员海鲜小将也很难不让人想到乌苏拉身边的两条海鳗，不过他们的戏份要重些。

龙王被打败后，他们转行上岸卖起奶茶，全程都是尽职的搞笑担当。其他场景和人物设计也多有既视感，比如地府幽灵等待转世的场面让人想到《心灵奇旅》，金箍棒虽然会发出声音，但多少有点像绝地武士的光剑。

《美猴王》从2015年开始策划，直到今天终于问世，跟华裔动画人逐渐被看见很有关系。华裔动画制片人周佩玲之前参与制作了讲述中国女孩帮雪人回雪山的 《雪人奇缘》，以及与嫦娥传说有关的《飞奔去月球》。

《飞奔去月球》（2020）

但她制作的这些作品，包括这部《美猴王》，都没能像《青春变形记》和《疯狂元素城》这两部直接或间接讲述移民经验的电影那样，引起更多关注和一致好评。

也许说明要将更本土更传统的中国经验推向国际，需要跨越的不仅是文化障碍，主创们也需要审视自己对各种套路的依赖。而「网飞」原创动画要挑战迪士尼皮克斯，还得靠《吉尔莫·德尔·托罗的匹诺曹》这样更为大胆出格的作品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