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日报客户端 | 记者 孙毅

《金刚川》《狙击手》《长津湖》……来自北京的电影制作公司领衔出品了一系列抗美援朝题材大片。在这些电影成功的背后，都离不开那些军事顾问的辛苦付出。

陈瑞明（左）和张艺谋合影

52岁的陈瑞明，从小听着邱少云的故事长大，如今成为影视剧军事顾问，站在张艺谋等大导演身边，指导抗美援朝电影的军事战术细节。他说：“我这半辈子，都在追着‘最可爱的人’前进。”

越还原 越体会志愿军战士可爱

第一次跟拍摄电影接触，陈瑞明现在回忆起来，既新奇又有点意外。

给他打来电话的是当初部队的老战友，说是抗美援朝题材电影《金刚川》摄制组找他。接了电话的陈瑞明一脸懵。“咱从来没干过这个啊！我第一个想法是，干不了。”电话那头的老首长，脾气耿直，斩钉截铁，容不得陈瑞明推脱。“首长让我别废话，去摄制组好好干，把以前学的东西用上。”

陈瑞明参加《金刚川》拍摄

老首长知道，陈瑞明从小就喜欢读战争故事，当兵的时候，又研究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的战斗细节和战场背景，手里还收藏着很多1950年代的军事资料。

硬着头皮，初到摄制组，陈瑞明先跟制片主任聊了一会儿，得知他的角色是军事总教官。然后，赶往河南登封，教少林武校的群众演员，军事战术动作。接着，奔赴辽宁丹东，跟主要演员们，讲战术、讲常识。

“演员们的战术动作五花八门，但我要做的是，还原抗美援朝战场上，符合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战术动作和武器使用等等。”

以最基本的持枪动作为例，就要结合当时志愿军所使用的枪械。“一开始，志愿军装备很艰苦，使用的是‘万国造’。”有三八大盖、捷克轻机枪、苏式波波沙、莫辛纳甘等等。“到后来，国产化的枪支开始装备部队。”

陈瑞明参加《金刚川》拍摄

《金刚川》的历史背景是抗美援朝后期的金城战役，因此，陈瑞明结合当时的枪械，专门辅导了演员们的战术动作。《金刚川》的工作完成后，陈瑞明又接到了《狙击手》制片主任的电话，这也是他始料未及的，“说是张艺谋导演要跟我聊聊”。

到了拍摄现场，陈瑞明看到摄制组正在对外籍演员进行训练。张艺谋问他对装备、道具、服装、战术动作的看法。陈瑞明很实在地回答：“个别外籍演员有些战术动作，拍现代戏没问题，还原抗美援朝战场，差点意思。”尽管属于“挑刺”，但张艺谋对陈瑞明的专业很满意。这一次，他担任的是军事顾问，除了日常训练，还要就装备、道具、服装等细节，与相关摄制人员沟通。

陈瑞明参加《狙击手》拍摄

什么是“三三制”，怎么压子弹……都需要陈瑞明和摄制人员一点点还原。

“越还原，越能体会到当年可爱的志愿军战士，拥有钢铁一般坚强的意志。对面的联合国军，武装到牙齿，我们用着‘万国造’，啃着冻土豆，打着胜仗。”

越回忆 越珍惜当下美好生活

结束两个抗美援朝大制作电影的拍摄，陈瑞明陆续又接到战争题材影视剧的邀约。“我觉得是好事，证明现在文艺创作，越来越尊重历史，追求真实，真实才能说服观众。”此前，作为普通观众，那些战争神剧，曾让陈瑞明分外神伤。“陆军部队，举着海军的军旗。机枪阵地，一地的空包弹壳。这些不该出现的错误，太多了。”

“有时候，孩子们问我，志愿军战士们饿的时候，有汉堡吃吗？我笑笑，告诉他们，战争非常残酷，要珍惜当下的美好生活。”

四十多年前，陈瑞明小时候，也和现在的孩子们一样好奇。在承德围场长大的他，喜欢追着舅舅问抗美援朝的故事。

“舅舅很早就离开了家，那时候兵荒马乱，还有土匪，只知道他离开家，出去讨生活。”没想到，多年以后，带着勋章的舅舅，回到了老家。陈瑞明对舅舅的印象很清晰，他记得夏天的时候，寡言的舅舅打着赤膊，坐在院子里纳凉，露出胸口的枪伤。“我追着问，舅舅说，是美国坦克兵，用枪打的。”

尽管承德围场那时候经济不发达，但陈瑞明通过露天电影放映，还是收获了很多战争知识，他对铁道游击队、上甘岭、邱少云、黄继光的故事耳熟能详。他怎么也想不通，坦克兵怎么用枪伤到了舅舅。

经不住小外甥的软磨硬泡，舅舅回忆起当年的战事。作为工兵班的班长，舅舅有一项重要任务，是炸敌人坦克。敌人自认为坦克跑得快，坦克手就没有把炮塔上方安全窗口锁上，而是打开透气。但在盘山路上，志愿军工兵爬山走直线，追上坦克，就往安全窗口里扔反坦克手雷。成功炸毁几辆美军坦克后，坦克手也警惕了，把安全窗口上了锁。舅舅登上第五辆坦克的时候，发现安全窗口怎么也打不开。正在他想办法寻找其他突破口时，坦克手悄悄打开窗，开了一枪。

耳濡目染之下，陈瑞明很早就立下了保家卫国的志向。“后来，听了一场报告——《理解万岁》。我就热血沸腾，想参军，上前线。”

越追寻 越感慨和平来之不易

追随舅舅曾经的脚步，陈瑞明也光荣入伍。到了部队，刻苦训练。在前线，他遭遇过炮火连天，经历过生离死别，最难忘的，就是可爱的战友。

陈瑞明在老山前线

有一次往阵地上送炮弹，暴雨之下，山路泥泞湿滑。年纪小、个头矮的陈瑞明，背着沉重的炮弹，一步一趔趄。山路两边，是一种“飞机草”，皮肤一被划拉到，就破。一破，就容易发炎。来来回回几趟，陈瑞明又累又饿。突然，他看见雨水坑里，有半个鲜艳的西红柿。虽然陷在泥水里，但他很想捡起来咬一口。一个老兵，捡起了西红柿，用钢盔接了雨水，冲洗冲洗。“咱俩一人一口，我先给你打个样。”

陈瑞明这时候才看清，陷在泥水里的西红柿，其实只有半个，而且已经有些烂了。老兵用牙轻轻在西红柿上压了个印，就把这宝贵的半个西红柿，全部塞到了陈瑞明嘴里。“他说，你还是个孩子，吃了吧。”陈瑞明的眼泪，根本止不住，夺眶而出。“我立刻就想到了什么？想到了上甘岭的那个苹果。”

都说战场上结下的是生死之交，陈瑞明从部队复员后，始终与战友们保持联系，也经常去看望战友的亲人。

陈瑞明在汶川地震救援

“战争的场面，永远比影视作品展现的还要残酷。经历了那一切，才更珍惜和平岁月。”从1990年开始，陈瑞明就致力于公益事业。他组建起老兵救援队，参加汶川和玉树抗震抢险、舟曲泥石流抢险等灾害救援。2020年，面对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他紧急驰援武汉，运送近千万元医疗应急物资。他还成立退役军人讲习所，到学校、社区、厂矿、企事业单位，开展爱国主义讲座。

在参加抗美援朝影视拍摄时，陈瑞明产生了一个念头，用影像的形式，记录参加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的老英雄们。从2021年开始，在邢台市退役军人事务局等部门的帮助协调下，行程2000多公里，为100位老英雄们留下了珍贵视频资料和红色掌印。这些影像故事在网络平台播出后引起强烈反响。

陈瑞明拍摄老兵

“这么多年，我听过很多战争的故事，也亲身经历过战争，‘谁是最可爱的人’这句话，已经不知道在脑子里琢磨过多少遍。那些为祖国抛洒热血的英雄，值得我们永远铭记。现在美好的和平岁月，值得我们每个人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