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撰稿人 | 小艮

  在电影中寻找生活的更多可能。 

今年暑期档，国产片可谓大放异彩，各种类型、不同题材的影片都能取得不俗的成绩，甚至压过了好莱坞大片一头。

可仍有缺憾：恐怖片何时能复兴？

如果放在华语片的维度考量，中国台湾地区有着较好的创作土壤，近年来能贡献出《咒》这样的作品，或是运用恐怖元素的现实题材作品《关于我和鬼变成家人的那件事》。

至于内地恐怖片，只能活在网大领域，而鬼神想象仍旧逃不出幻觉的窠臼。

若向前回溯十年，最好的华语恐怖片还得是它——

《僵尸》

《僵尸》是中国香港导演麦浚龙的处女作。

相比于导演，他的另一重身份更为显赫：富二代。

他的父亲麦绍棠是中建电讯执行董事兼主席。麦浚龙无意涉足商界，一心想在娱乐圈闯荡。可富二代的身份成了某种诅咒，他做歌手，一直被质疑资本硬捧。

而电影《僵尸》的横空出世，让所有人不得不对他的才华刮目相看。

炼尸

80年代，僵尸片红极一时，这种题材的作品让幼时的麦浚龙如痴如醉。

他拍《僵尸》，出于怀旧情结。

同时，他又有极大的野心，想在继承的基础上，颠覆这一类型片。

一般而言，僵尸片大致有两种创作方向。

第一类，僵尸横走人间，茅山道士利用各式法术降服僵尸。

代表作是《僵尸先生》。

另外一类，道士捉僵尸属于其次，作品的重点聚焦于正邪道士之间的斗法。

代表作是《鬼打鬼》。

麦浚龙则另辟蹊径，他着重想呈现的是“炼尸”。

冬叔（吴耀汉 饰）坠楼身亡，他的老婆梅姨（鲍起静 饰）找到修习邪法的九叔（钟发 饰）帮其还魂。

这个过程拍得非常精细，且有很强的仪式感。

比如地点，要挑四阴之地、破败之局。

因为是在室内，所以用“泥土覆盖”的方式取代“挖坑埋尸”。

棺材，选用阴气最重的香杉木材质。

将肉身放置其中，木棺悬空，尽量远离地面。

再找来乌鸦血代替鸡血，配合冬叔心口的八卦，以吸取大阴之气。

然后以符咒（注意，这里不是传统的黄色），辅以复杂的法事，最后再用铜钱面罩遮住面孔。

经过以上步骤，冬叔可在头七之日回魂。

此外，《僵尸》还有对日式恐怖元素的融合。

故事的另一条线索，很久之前，有一对双胞胎姐妹跟着老师补习功课。

老师外表斯文，却是个衣冠禽兽，意欲奸污学生，最终，三人都死了，那间2442的房间便成了凶宅。

而双胞胎姐妹怨气冲天，冤魂停留在此久久不愿离去。

冬叔有魄无魂，姐妹有魂无魄。

因缘巧合之下，他们相互融合，一种独特而凶狠的僵尸就此诞生。

有意思的是，影片的动作场面（跳尸）与画面也跟传统的僵尸片有了很大的区别，变得异常华丽，甚至有些诗意。

不管是切入角度，还是画面呈现，《僵尸》都足够颠覆。

而更巧妙的，是影片的立意。

僵尸是谁？

片中，“僵尸”的意味非常丰富。

最明显的当然是冬叔，他死后经由邪术化为僵尸。

而“僵尸”，还可以看作是一种隐喻。

麦浚龙拍这部影片，是想以这个传统的恐怖片类型写一个关于人生的故事，来呈现执念，以及被遗忘的恐惧。

在片中，每个人身上都藏着前史或者谜团。

梅姨，与冬叔相依为命。

她会以“老爷”称呼他，影片对他们的信息交代甚少。但有想象空间，或许冬叔原本是富家子弟，冲破了阶层偏见与梅姨相恋。但后来家道中落，生活潦倒。

冬叔人不坏，但频频爆粗，不积口德，似乎是为纾解心中压抑。

梅姨，温柔和善，常常帮街坊们做手工活儿。

但自从冬叔走后，她性情大变，心中只挂念一件事：等冬叔回魂，所有阻止者都是绊脚石，她会狠心踢开。

保安大叔察觉出异样，被她砸死。

炼尸过程不顺利，她想到九叔说童子血有奇效，于是将小白推到冬叔的房间。

鲍起静以炉火纯青的演技，呈现出了梅姨的杀意、狠毒，冬叔吸食孩子鲜血时的痛苦、内疚，以及事后的宽慰、欣喜。

梅姨变了，她面如枯槁，心如蛇蝎，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杨凤（惠英红 饰），她亲眼目睹了丈夫与双胞胎学生的死状。

从那以后，她变得精神异常，疯疯癫癫。

她每次望向2442房间，都会看到冤魂。于是，她只能带着儿子小白在大厦之间流浪，以别人的贡品为食。

小白死后，她更像一只“孤魂野鬼”。

道士友（陈友 饰），同样落魄。

他平时着装也很潦草，穿着内裤，裹着睡衣，抽烟，粗口烂舌，全因一身功夫无处施展。

从前，糯米拿来赶僵尸；如今只能炒炒糯米饭。

演员陈友的理解非常深入，“他是个生不逢时的道士，只懂看鬼，不懂看人。”

更加独具匠心的人设是男主。

导演麦浚龙想将演员的人生履历放在了人物身上，所以试着让钱小豪演钱小豪。

故事因他而起，影片中，在娱乐圈打拼了一辈子的钱小豪回到了屋邨，半生荣光只剩两件衣裳。

清朝官服与军服，分别代表了他赖以成名的两种类型片：僵尸片，《僵尸先生》等；动作片，《太极张三丰》等。

导演麦浚龙塑造钱小豪这个人物，想写的是人的不甘心。

幼时，他看《僵尸先生》，总以为钱小豪会大红大紫。后来，同期的张曼玉、周润发、李连杰名利双收，而他却慢慢被边缘化。

所以，他想将钱小豪的真实心境放在影片里。

影片中形形色色的人物，皆有执念，皆有心魔，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亦是精神层面的“僵尸”。

随着情节的进展，《僵尸》除了展示了各式的民俗、仪式，更加着力呈现出的是沉郁和复杂的人生况味。

最后的僵尸片

从立意上看，《僵尸》像是麦浚龙写给僵尸片这个类型片的悼词。

其实最初，香港业内将这个片种命名为“灵幻片”，最先打出名头的作品是洪金宝于1980年推出的《鬼打鬼》。

本片创造性地将惊悚、动作、喜剧等元素融为一炉，加入了各式民俗、茅山法术，并确立了道士赶僵尸与道士斗法的故事模型，这为后来的作品提供了宝贵的范式。

在这个类型片，最为大众所熟知的是1985年上映的《僵尸先生》。

九叔（林正英 饰）严肃、一身正气，秋生（钱小豪 饰）身手敏捷、爱耍小聪明，文才（许冠英 饰）善良、笨拙，常被欺负，这种师徒组合后来成了经典的人物关系。

再后来，灵幻片风靡一时，并由林正英发扬光大。

优质作品不断涌现，比如《灵幻先生》《一眉道人》《驱魔警察》《僵尸至尊》《新僵尸先生》《僵尸道长》等。

然而，跟风者日益增加，粗制滥造的产品应运而生，消耗了灵幻片的信誉；再加上“双周一成”极为强悍的票房统治威力，动作与喜剧的观众慢慢被分流，这个类型也渐渐走向消亡。

麦浚龙拍《僵尸》的思路，是在继承中寻求突破。

最大的不同的是，他完全去掉了灵幻片中的喜剧元素。

尤其是选角。

吴耀汉，著名的喜剧演员，尤其擅长神经兮兮的角色。

他曾在《灵幻先生》中客串过不学无术的江湖道士茅山明；而在《僵尸》中，他演的是大反派。

陈友，曾在《僵尸叔叔》中出演过刁钻刻薄的四眉道长，走的仍是喜剧风；而在《僵尸》里，他塑造的英雄迟暮的炒饭道士。

麦浚龙的这种选角方式让演员的形象有着极大的反差感，或是产生了让人不寒而栗的惊悚感，或者生发出了一种沧桑感。

影片的结尾更是神来之笔。

原来此前种种，都是钱小豪濒死前的想象，即所谓的“人生走马灯”。

麦浚龙还特意给了尸体脚上名牌一个特写，以渲染死亡的沉痛感。

表意也很明显：“钱小豪”离世，僵尸片已死。

如今，灵幻片的土壤早已不在。

僵尸，仅仅作为一种惊悚元素，出现在各种网大作品之中。

而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这种存在也只能以想象或幻觉的形式。

但它们跟《僵尸》有着本质的区别。

前者，是拿来即用的消费；后者，是情深义重的缅怀。

而不管是从类型元素的运用，还是选角、立意与主题，《僵尸》都足够优秀，绝对称得上是“最后一部僵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