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中周父去世,再提冬梅父母从未到过他家,大有深意

《人世间》中的周父基本是按照梁晓声的父亲为原型设计的。

在《人世间》的小说里,描写到周父晚年的容貌时,这样写道:“他渐渐蓄起了一尺来长的胡子,胡子倒有些许灰色,估计继续灰下去的日子肯定不会太多了。

而梁晓声的父亲在晚年的时候,也蓄了一部漂亮的大胡子,并且因为这个飘髯长须的缘故,多次在北影厂的影视剧中出演江湖老者的角色。

梁晓声与父亲

小说里的周父大致出生在1920年,大致在1987年去世。

而电视剧里的时间则移至1990年。

如此一来,电视剧将面对着小说里周父在1987年之后便消失不见的尴尬,所以电视剧里,为掩饰小说里周父的空白的现状,把周父退休在家之后的日子,又打发到城市边缘的一个乡村——王村去了,让他在村里发挥余热,所以很多戏剧冲突,都没有周父的出现。

但是,周父在该出现的时候,还是适时地卷入了周家的矛盾冲突之中。

其中周父的最为醒目的一次卷入,是在周蓉婚变的一场戏中。

在小说里,周蓉在1985年左右北京上学期间,就因为冯化成生活堕落而与他分手了,之后冯化成就留在了北京,根本没有回到家乡城市,也就不可能再有电视剧里的与周蓉的婚变过程,更没有周父怒斥女婿的伤恸情节。

但电视剧改编者采用了言情剧的手法,围绕周蓉的婚变,设计了一场提拎起周家的所有矛盾纠葛的多角戏份。

这组纠缠着周家的矛盾,从外忧方面来看,骆士宾咄咄逼人,欲争夺周楠;从内患来看,冯化成已经移情别恋,周蓉试图改变自己的性格,在丈夫面前“示弱”、“示好”,但这都无法阻止冯化成离家出走的步伐。

在内患方面,还有一个家庭里的历史遗留问题,那就是周楠的并非周家血缘后代的问题。如果揭开这个历史问题,那么秉昆与郑娟的婚姻秘密,就会昭然若揭,周家一直隐瞒着的不堪回首的过去,也就水落石出,最终伤害的就是好媳妇郑娟的人设。

因此,冯玥与周楠的恋爱,看似是一个青春期的自然现象,但一旦融入到周家复杂的人际关系与纠葛中的时候,就会带来牵一发动全身的蝴蝶效应。

所以,围绕冯玥与周楠之恋,家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得不重新选择站位。

在冯玥与周楠之恋带给周家的威胁中,周蓉更多考虑到的是女儿的心理健康问题,她意图给予女儿更多的回报,但是这一切势必又要冒犯周家的秘密,伤害到涉及这个秘密的最关键的人物——郑娟。

上面的这个情节,是电视剧根据原小说里的血缘纠葛而生发来的悖论式逻辑母题,并围绕此展开了周蓉卷入历史、现实、未来的多重维度的情感冲突中。

而这一切,都在更为可怕的婚姻破裂的危机面前,冲击着周蓉的无力应付的心脏。

在剧中,周蓉痛苦地从蔡晓光那里寻找依托,两个人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相互慰藉,相互取暖。

就在这时候,周父的作用出现了,他突然开门进来,见到了女儿周蓉与别的男人相拥的一幕。

这是电视剧里制造的一幕巧妙的“巧遇、偶遇、撞遇”的戏剧冲突,周父由此知道了女儿离婚的事实,执意要上门去责问冯化成为什么抛弃自己的女儿。

这也是电视剧中一幕令人百感交集的冲突场面。在闪回的镜头中,当年周父在贵州见到冯化成、而冯化成为了讨得岳父欢心信誓旦旦的一幕历历在目,而眼前的那个当年发誓的男人却已经恬不知耻地早已把当年的发誓抛之脑后,作为一个老人来说,欲言还休,欲说无奈。

女儿的婚姻悲剧,是周父幸福指数下跌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是家庭矛盾的一个突发因素,但是,周父在心中更为纠结的一个问题是冬梅的父母从来没来过一趟他的家。

这在周父生病后再次提及这个纠结,可以看出看出他的耿耿于怀、郁结于心的困顿症结。

在小说原著中,周父的这一段愤懑的自我安慰的话,并不是放在离世前的那个时间段里,而在小说里的一段回顾性的情节中。

现在电视剧把这一段周父的慨叹放在了他离世前,突出了他心中的郁闷与不解。

这也是《人世间》里梁晓声通贯全书的一个重要主题,那就是社会各个阶层是否能够打破壁垒的问题。

我们可以大致看到梁晓声在小说里表达这个主题所采用的大量层状锋面:

一是阶层之间是不平等的,这是一种现实。

小说里借曲书记之口写道:“平等是种理想,不平等将是长期的现实,绝对平等是瞎忽悠。”

二是阶层不平等的表现体现在婚姻关系上。

这就是小说与电视剧里,郝冬梅身为高干的父母,从来没有来到周家所在的贫民区看望的原因。

电视剧里将小说中死于文革的郝省长处理成官复原职,他要比他的妻子金月姬更具有理想色彩,电视剧把他复活,也是试图给电视剧增添一个正面形象,来缓解梁晓声在小说里提出阶层问题的尖锐性。

在电视剧中,郝省长多次欲到周家探望,但是因为工作太忙,更为关键的是,他生病住院,从而使得他的善良愿望功亏一篑。

也就是电视剧把阶层的壁垒,归因于一种偶然,这也是电视剧缓冲了梁晓声小说里的尖锐性而采取的柔化处理。

三是阶层不平等之中伤害的是工人。

在小说里,周父时时以身为中国第一代建筑工人为骄傲,但是后来随着改制转型、下岗阵痛等等浪潮的袭击,工人阶级的定位,也遇到了诸多挑战。目前电视剧里仍然保留了梁晓声的原著里留存着的大量素材。

我们可以看到军工厂段落里老工人用炸药自伤,意图表达对出卖工厂的抵制。

可以看到,国庆父亲冻死在散发着余热的煤灰场的惨剧。

看到国庆在聚会上,不满于吕川高谈阔论要让工人付出阵痛的言论而大打出手。

四是底层人希望群体中有人出头露面,获得援手的机缘。

周家两个儿女考上大学,顺利出头,离开了底层的贫民区。

而小说与电视剧里表现每年一度的春节聚会,潜意识中都是沟通关系,融通感情,以期获得相助的友情纽带一席之位。

在聚会的讨论中,也是期望谁谁出息了,能够帮自己一把。

剧中人物,一旦遇到困难,首先相到的是人脉关系,提拎自己一下。

这种人情关系,是打破阶层壁垒的一个最简便的机会。

但小说与电视剧里,都强调了秉义身为官员之后,克制地封死了这种人情勾连起的利益输送网,所以秉昆多对秉义不肯出手相助啧有烦言。梁晓声对生活素材作了相反的勾勒,是为了保证小说主题的匹合时代的昂扬气质,所以塑造了秉义身居高位、但却不屑于帮助仍然处于底层的亲朋好友的这一种人设定位。

梁晓声在小说里试图说明的主题是,秉义要真正地帮助底层人改变命运,还是必须改变整个社会结构。

后来秉义主持运作了贫民区的旧房改造,使贫民区的民众普遍得到了受益,在这一大前提下,他的亲属与好友才真正享受到改革的红利。

也就是秉义的身上,体现了真正打破阶层壁垒的前进方向。

这也是梁晓声站在时代的峰巅,所作出的一个思考。

而周父所处的年代,还未能看到这一幕的降临,所以周父在临终前,抱憾地提到了这份阶层的阻隔。

电视剧里周父的话,基本原样地移用了小说中的周父原话,见小说中册第327页:“你丈母娘没来过,我挑理了吗?没有!我才不挑那个理。我并不希望你丈母娘坐的小车开到咱们周家这破房子前,何况那也不是容易的事。她若真来了,待会儿就走我没面子,待时间长了我没那么多话跟她聊。我也从没想过去看她。你都住到她那边儿去了,我去不去看她有什么呢?我这辈子没往大干部家去过一次,我不愿为你这个儿子破了我的例。所以,两边不见也罢。”

从这些对话中,恰恰可以看出,周父对冬梅的一家,从来没有前来看望自己是心存芥蒂的,不然的话,他不会如此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

由此看来,周父在临终前说的一番话,准确地表达了梁晓声在《人世间》里对中国现实中的人际关系与社会关系的思考,这才是《人世间》的真正的主题所在。

而电视剧《人世间》只不过把梁晓声编织的外在的情感线,用言情剧的“巧遇、偶遇、撞遇”组合成环环相扣的情节剧而已。